侯白年纪轻轻,既受皇帝器重,又受同僚爱戴,还受百姓追捧,本来应该前途无量,但是天有不测风云,他自幼身体孱弱,又有夙疾缠身,深知命不久矣,却唯恐时日无多,不能将作品流传于世,这比让他立刻死去还难受。
“正值壮年,应知不朽方为寿;恰当而立,须知文章可永龄。”
这是侯白的座右铭,用来时刻鞭策自己上进,而他本人也确实是这么做的。
白天,他在秘书监遍稽群籍,挥毫泼墨,奋笔疾书,记录历史;晚上,拖着疲惫的身躯,返回狭窄昏暗的出租屋,点燃一盏豆大的枯灯,搜肠刮肚,苦思冥想,熬夜写笑话,往往是通宵达旦,他本人不以为苦,反倒是乐此不疲。
可惜,仅过了一月有余,即侯白只拿了一个月的五品俸禄,就病入膏肓,不幸撒手人寰。
当时,隋朝上下无不感伤侯白命薄福浅,就连隋文帝和独孤皇后,也是连连嗟叹侯白无福消受世间的美好,实在是令人叹息。
而杨素听闻侯白英年早逝的消息,更是后悔自责不已,他觉得:侯白就像一盏即将干枯的油灯,而自己举荐他编纂国史,使他心力憔悴,无异于给油灯煽风点火,加快了油灯的燃烧速度。
其实,侯白的生命虽短,却是快乐而充实的一生,也是把欢声笑语洒满人间的一生。
而真正无福享受欢笑的,是那些勾心斗角、尔虞我诈的达官贵人,更是整天爱猜忌臣子的隋文帝本尊。
侯白在世的时候有个至交好友,那人面貌忠厚淳朴,说起话甚是口吃,结结巴巴的,头脑却是聪慧机敏。
秉承着“朋友的朋友,也是朋友”的交友原则,侯白辞世之后,尚书左仆射杨素每每感到闲闷的时候,就将口吃之人召入府中高谈阔论,并借机缅怀故人,聊以慰藉。
有一次,正值严冬岁末,杨素无事可做,又派人召请口吃之人。二人对坐畅谈,杨素开玩笑说:“有个大坑深一丈,方圆亦有一丈宽,假若你掉入这个坑中,用什么方法才能出来?”
口吃之人低头沉思良久,这才问道:“有、有梯子吗?”
“当然没有梯子,若是有梯子,何须问你?”
“是白、白、白、白天?还是夜、夜、夜、夜里?”那人又低头思考许久,然后结结巴巴地问道。
“何须问白天还是夜里?只须回答如何能出来就是!”杨素催促道。
“若、若不是夜里,眼、眼、眼睛又不瞎,为、为何会、会掉入这深坑里?”口吃之人反问道。
杨素开怀一笑。接着又问:“若命你作将军,驻守一座小城,城中守兵不过一千人,只剩几日的口粮可供食用,城外却被数万敌军围困。你有何计谋,可解救城中危急?”
“有、有救、救兵吗?”那人沉思许久,问道。
“就因为没有救兵,所以才问你!”
“细、细想之下,若、若真如您所言,难免要兵败城亡。”口吃之人低头良久,然后抬起头来对杨素说道。
“哈哈!你也会束手无策呀!”杨素颇感得意。
“不、不过,若是明公守城,则另当别论了!”
杨素有“隋朝战神”的美誉,此番被人吹捧,不禁抚掌大笑,接着又说道:“经我考察,你聪明多计谋,无不解之事。”
“明、明公过于抬、抬举小人了。”那人谦逊道。
“我再出一个问题,今天我家中有人遭蛇咬了脚,该如何医治?”
“取五月五日南墙下的积、积雪涂、涂抹,即、即可治愈。”口吃之人应声答道。
“大热的五月天,何处有雪?”
“既然五月无、无雪,那么现在是腊、腊月寒冬,何处有蛇咬人?”那人反问道。
杨素再度开怀大笑。
“昨、昨晚我做、做梦,梦见了侯秀才。”口吃之人平静地说道。
“那他说了什么吗?”杨素急忙追问道。
“侯秀才对我说:‘生命的意义并、并不在于长短,而、而在于有没有用心享受生活。当、当面临死亡之时,方、方能无怨无悔,不留遗憾。’”
“他来到这世间一趟,却没度过多少年,就悄然离去了。”杨素若有所思,眼前浮现侯白昔日的音容笑貌,“有人能一直记得他,还把从他那里学来的精神,传递给更多的人。这对他而言,或许就是最好的告别方式。”
“既然死、死亡是每个人的宿命,他未曾虚度光阴,那、那又有何遗憾呢?”
听到这里,杨素终于释然放怀,心里积压许久的大石头也彻底放下了。于是,他满怀欣慰地把口吃之人打发走了。
都说“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”,杨素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,既有久战不败的赫赫战绩,又有成人之美※的佳话,更留下许多笑谈轶事,真可谓:“唯大英雄能本色,是真名士自风流。”
朋友遍地是,知己却难逢。侯白能交到杨素这样的知己,亦可以推知他的为人是何等的豁达洒脱。
※注:与杨素有关的成人之美的佳话
东宫学士李百药与杨素的宠妾私通,杨素本想严惩他,可当看见李百药年未二十、仪神隽秀,还擅长写文章。杨素被其才情打动,不仅赦免其罪,将爱妾许配给他,并赠予丰厚财物。之后杨素还奏请朝廷,授李百药为礼部员外郎。
杨素有侍妾陈氏,即已经亡国的陈朝的乐昌公主。杨素同情陈氏与前夫徐德言患难情深,就让他们夫妻团圆,留下破镜重圆的典故。
后来,杨素有张姓侍妾红拂,见李靖气宇轩昂,遂与李靖私奔,又留下红拂私奔的典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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